【警探组】 Deep Dreaming【上】
康纳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三年前、柯尔·安德森死亡之前的底特律警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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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克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个小男孩。他将脸缩在厚围巾里，仅露出一双蓝眼睛戒备地盯着康纳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我是康纳，是CyberLife派来的仿生人……”
“哇，你就是老安德森的新搭档！”小孩儿松了口气，蹬了一下地面，坐着转椅滑到了康纳的面前，“他去查案子了，中午才会回来，福勒先生允许我在这儿等他。”
康纳不得不沉默片刻。他甚至开始怀疑识别系统的准确性了。
“很高兴认识你，柯尔。我猜你是安德森副队长的儿子？”他问。
“是的！仿生人果然什么都知道。”小孩儿仰起头看着康纳，眼睛亮闪闪的，“真幸运，我居然比他更先见到你！”
“也是我的荣幸。”
康纳回复得心不在焉。仿生人会做梦么？他反复询问自己，CyberLife最先进的高性能计算组件模拟不出问题的答案。
这里是三年前的底特律警局，他面前坐着的是柯尔——汉克·安德森在意外事故中逝世的儿子。
当康纳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柯尔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话，正佯装不满地嘟起嘴：“你怎么不说话啦？傻乎乎的，真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应付老安德森！”
谈判专家，你理应说些什么的。
但康纳能做的只有傻乎乎地站在原地，望着那双像极了汉克的蓝眼睛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他上一次看到这一双眼睛，还是在倒扣在餐桌上的相框里，地上淌着威士忌，左轮手枪还剩最后一枚子弹。
“很荣幸和你的父亲成为搭档，他是一个好警察。”
沉默良久，他涩声说道。
他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，也没等到归返警局的汉克。
埋头画画的柯尔丢下笔，显然已经变得气鼓鼓的，却又乖乖地明白不能制造噪音，于是一声不吭地在椅子上转圈。
康纳忍不住问：“安德森副队长和你约好了要去哪儿？”
“我的万圣节套装！他上个月都说好生日之后就陪我去买，结果这几个星期都有案子……”小孩儿扁扁嘴，“警察的工作可忙了，康纳，你以后也要小心不要累到关机噢。”
小孩儿无心的善意令康纳的灯环转了一圈橙黄色。“我是CyberLife最新的原型机，所以不会的，我不会随便关机。”
柯尔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，“最新的原型机！你这么酷，居然安排给老安德森做搭档，真是太浪费了！”他叹了口气，“我们家没有仿生人，我爸声称他不喜欢你们。唉，肯定是因为他太笨啦，都学不会用科技产品——告诉你喔，连他的手机密码都是我帮他设置的！”
“安德森副队长是个聪敏的好警探。”康纳忍着笑，说。
小孩儿却摇头晃脑地说：“是啦，是啦，肯定是他们为你编程，让你净说老安德森的好话！”
一条建议忽然浮现在康纳的控制系统内。他温和一笑，走到柯尔身边，问：“柯尔，不如我陪你去挑选万圣节的服装？我的数据库里有许多关于搭配的知识，或许能够帮到你的忙。”
柯尔睁圆了眼看向他，表情难以置信，惊喜地问：“真的吗？你不用在这儿待机等老安德森？”
“真的。”康纳点头肯定，“我会告知安德森副队长，让他来找我们。”
小男孩压低了声音欢呼，“最新型的仿生人警察和我一起出去玩儿！”他念叨了几个名字，应该是他的好朋友们，“等明天去学校，我就要讲给他们听，他们肯定会特别羡慕我的，就像、就像——”
“就像羡慕你的父亲是一名警察？”康纳替他补完没说完的半句话。
“那当然！”柯尔重重点头。
康纳的数据库中写有三年前的底特律地图。他草率扫描周边地区后，圈定了一处服饰店，作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。服饰店位于一所大型游乐园的中心购物街，当康纳领着柯尔买下两张门票时，小男孩儿又惊又喜地握住了他的手。
“我太高兴了！”他直率地宣布，“这是我六岁以来最开心的一天！”
康纳替他排队，站在收银台前大声回问：“草莓味和巧克力味的冰淇淋，选哪一种？”
“当然是巧克力！”柯尔欢呼。可怜的老安德森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。
园内正在筹备一场盛会，柯尔寸步不离地跟着康纳，睁大眼瞧着路边的演出的演员，大呼小叫指出其中他认识的人物，想让康纳也一同欣赏。又举着冰淇淋与康纳一起乘坐小火车，在冰淇淋全化完以前把它塞到了康纳的嘴里。
“好吃吗？”
“仿生人尝不出食物的味道，不过我能够计算出它的构成……”康纳在小孩儿的目光中吞下了后半截话，“我的意思是，很美味。”
火车疾速行驶入一段长隧道。柯尔惊呼一声，抱住了康纳的胳膊，撞进他的怀中。康纳的动作僵住了，他缓慢抬起手放在柯尔头上，触感毛茸茸的，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动物，散发着人类的温暖。
小孩儿忽然抬起头，像极了父亲的那双蓝眼睛直望向他，又弯弯地笑了起来。
他们在小火车的终点站外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副队长。汉克瞥了一眼康纳，又多望了柯尔一会儿，表情复杂。
柯尔啪嗒啪嗒跑到了康纳面前，挡在他和父亲之间，大声说：“这不怪康纳！是我想拜托他和我一起挑万圣节服装。当时我们都在办公室等你，可你总是不出现……”
他又说了一大通话，翻来覆去地夸着仿生人。汉克始终沉默。直到柯尔理直气壮地说完这一席话，才瞥了一眼康纳，“这塑料混蛋只花了一中午，就说服你喜欢他了？”他的语气听上去不太对，康纳将其归咎为属于父亲的微妙占有心。
柯尔气鼓鼓地瞪着父亲：“这是不好的话！你不能用它来说康纳。”
康纳不得不开启谈判专家模式，尝试从中调停。“安德森副队长，我是你的新搭档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RK800原型机，CyberLife派来的。”汉克打断他，似乎很不耐烦。
“——不止是这样，他还是最新型的原型机，既能够破案，还会、还会挑衣服！”柯尔焦急地替他补充。
康纳安抚似的摸摸小孩儿的头，“我得知副队长日程安排繁忙，想要协助你，但是没能打通你的电话，只有贸然先带柯尔过来了。”
沉默良久，汉克终于摆了摆手，“算了，这小混蛋这么帮你说话，你肯定也没对他做什么事情……”
柯尔总是急于替康纳伸冤：“他为我买了冰淇淋，还带我坐了小火车——”
被打断的汉克有些不悦，“……所有仿生人都这么会照顾孩子？操，我开始考虑要不要买个AX400了。”
“很高兴能够帮到你，副队长。”康纳自然地笑了笑。
汉克的出现终于令他找到了些许真实的感觉。尽管对方的装束与外表都比三年后要体面得多，康纳不愿细思其中缘由。
“康纳接下来要带我去鬼屋！”小孩儿忽然挑衅似的望着汉克，“你敢不敢去？”
“哈，倒是你得小心别被吓哭了吧！”
他们在鬼屋里只逛了半圈，就退了出来。
柯尔没有被吓哭，汉克更是直呼无趣，直到康纳把他们领到了游乐园用作广告宣传的招牌过山车前，二人才重新燃起兴致。过山车同一排设置了三个位置，柯尔坐在正中间，兴奋地攥着两位成年人的手，在等待开始的时候不安地扭来扭去。
汉克叹了口气，“柯尔刚满六岁，在这之前都没有坐过这儿的过山车，他一直都很期待。”
明明应当是向康纳解释的一句话，他却遥遥望着远方。康纳不太明白，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，却并没有发现什么。
反倒是他收回视线时，无意瞥见了游乐园门外的仿生人寄放处。一整排同类们被“停放”在那儿，面无表情，额角亮着蓝色的灯。
康纳不得不告诫自己，这是三年前，仿生人并未拥有权利与自由，他是唯一的异常仿生人。
过山车正在他思虑的时候缓缓启动了。
然后康纳就失去了思考的时间。
他几乎感觉自己体内的重力感应全部失灵，在旋转和失重下，他的控制核心疯狂报告错误，而柯尔也紧紧攥着他的手，在某一处弯道时双手搂住他的胳膊，在他耳边大声尖叫。
音频处理器的结果不会出错，坐在最左边的汉克始终缄默不言。
直到工作人员在他们走下机器后，微笑着递给了他们一张照片，康纳才发现自己在照片上表情僵硬，额角疯狂闪烁红灯，柯尔抓着他的胳膊，而汉克的身影却因为晃动而变得模糊。
“原来仿生人也会害怕坐过山车啊！”柯尔看着照片研究了半天，恍然大悟。
康纳不得不解释：“因为我们的机体测试不会涉及这样的极端情况……”
“没关系！”小孩儿握了握他的手，微笑，“在最高的那儿，我其实也特别害怕，但是我就觉得不能让你们笑话啊，所以就忍着没喊出声。”
康纳失笑。
“那你确实可以尽情笑话我了。”
他说完，歪过头看向汉克，迟迟意识到了对方意外的沉默寡言。汉克正出神地望着柯尔，表情复杂，以至于康纳的系统无法分析。
这令他短暂地失神片刻。
汉克拍了拍柯尔的背，说：“好了，天都快要黑了，快点带我们去装饰店。”柯尔摊开地图自信满满地应了一声。
从服装店里走出来的时候，空中飘起了雪。
柯尔吵着想看看雪中的城市上空，他们不得不排到了摩天轮的队尾。可惜这场雪下得并不大，当摩天轮行至顶端时，细雪在夕阳下几乎不见踪影了。柯尔盯着落日看了很久，最终失望叹息。好在康纳哄了几句话后，小孩儿又重新恢复心情，尝试着让父亲带上购买服装时赠送的一对兔耳朵。实在拗不过儿子，汉克只好气呼呼地低下头。
警探背对着夕阳，背对着整片烧红天空与云朵交错出的淡粉红，康纳忍不住微微眯起眼。天宽地阔，残霞似乎将老警探的固执也映得柔软了。这是康纳第一次看到警探的蓝眼睛终于擦去暗色，重新浮出含着笑的明亮。
他真希望时间永恒止于这一刻。
汉克顶着脑袋上的装饰，冷着脸一路走到了停车场。柯尔和康纳一同坐在后排，兴冲冲地谈论着今晚的规划：“康纳，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——我愿意和你睡同一张床，或者你介不介意睡在客厅的沙发上？相扑一定会喜欢你的，每次遛狗的时候他都会跟着隔壁家的仿生人乱跑——噢，相扑是我们家的狗，特别大，老安德森说他就喜欢这样威风凛凛的品种——”
康纳沉默地听着。他的思绪仍旧停留在摩天轮上，情感系统的过度占用令他有些烦扰，但更奇怪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产生的违和感，感觉在归途中愈演愈烈，迫使康纳进行思考。
直到对面的一辆卡车忽然不受控制地冲向他们面前，将汽车直逼向相反方向的山壁，康纳才终于明白了。
就像是一场长梦。
天气恶劣，路面结冰，卡车打滑后撞击他们的汽车，驾驶座上的汉克在翻滚中被甩了出去，而柯尔却坐在后排的儿童专用座椅上，几乎只能等待死亡。
康纳几乎是扯断了儿童座椅上的安全带。冲击时破碎的玻璃片将他的手臂划得鲜血淋漓，他本以为自己是感受不到疼痛的，但突如其来的一阵异样讯号几乎令他整个身体都麻痹了，系统将其分析为痛感。他逐渐无法控制肢体，勉强为柯尔踢开了一侧的车门，“快走！”
柯尔哭着摇头，“咱们要一起走！”他想要抓住康纳的手，却被碎玻璃划破手掌，人类鲜血与蓝色液体混杂成奇异的色泽。康纳皱着眉将他向外推：“仿生人损坏后能够上传记忆，我还能够回来——”
空气凝固了。
康纳实际上忘记计算卡车的内容物。两辆车同时爆炸，火光之中，生物组件感受到的压力告诉康纳，柯尔仍旧紧紧握着他的手。
火光、烟尘、废墟。它们仅在康纳眼前闪了一瞬，随即却连同奇异的痛感一起消失了。
他站在汉克的办公桌前。
转椅上坐着一个小男孩，将脸缩在厚围巾里，仅露出一双蓝眼睛戒备地盯着康纳。
“你是谁？”
TBC
